六生七世思无邪

一人静

【林平之X贺小梅】旧梦

很多年之后,贺小梅也终于娶妻生子,过上了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。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,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闲暇时帮着妻子做做家务,教教儿子读书。说不上多么富足的日子,却也不必为了生计奔波发愁,一家人窝在方寸之地的小宅子里倒也不显得局促。妻子贤惠能干,儿子聪明懂事,一家人其乐融融,简直比神仙还要自在。

贺小梅觉得,大多数时候自己还是快乐的——除了在午夜梦回时,会忆及过往种种,前尘旧事,醒来,便发现泪湿了满襟。

原不过是旧梦一场。

 

贺小梅迈着碎步甩着云袖挑了帘子出来亮了相,还未开嗓底下便是一片叫好声。贺小梅早已习惯,一枝梅的台柱子贺老板,这样的排场实在不算过分。只是仍觉得不满足,挑眉望了望二楼最角落里雅间的位置,一抹紫色遗世独立,这才放下心来,全神贯注唱了起来,唱那一阕《牡丹亭》。

京城里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,谁不知近几年风头最盛的戏班子便是那一枝梅,而那一枝梅里最红的角儿不是唱花旦的荆老板,也不是武旦燕三姑娘,而是反串青衣的贺小梅贺老板。京城有点头脸的人谁不以听过贺老板的戏为荣,若是再与那贺老板有上几分交情,那便说明您是个风雅的人了;若想再进一步么——所谓佳人不可唐突,若是两厢情愿倒还好,否则,您还是别指望着能做贺老板的入幕之宾了。

贺小梅以反串青衣成名,尤擅这一阕《牡丹亭》。据听过的人讲,那可真是余音绕梁,三日不绝尔。然而他最值得称道的却也不止是这一把好嗓子,还在于扮相。听说贺老板平日里不怎么爱见客,不唱戏的时候就呆在戏班子里,因而见过他常服模样的倒也不多,人们见到的多是他扮上之后粉墨登场的样子。不过话说回来,贺老板虽生了个男儿身,扮上之后却委实比那女子还要娇艳几分,就连戏班里的花旦们见了都自愧不如。此话一传扬开来,每逢贺老板的场子更是一票难求。

不过今日买票的人可真是买着了,不仅得以一见贺老板亲自登台,赶上唱的还是最拿手的《牡丹亭》,这可真是大饱了耳福。贺老板一曲唱罢,台下已是叫好声不绝,台上雅间的客人们矜着身份不肯大声叫好,多是抚掌赞上几句,但彩头给得却委实大方。贺小梅朝台上台下的客人盈盈一拜,远远望着二楼的紫衣客人亦随着众人抚掌点头,便觉得心满意足,下场去了。

 

后台,贺小梅悠然卸着妆,瞧着镜中娇若春花的一张脸,不由怔了怔。又想起了总在雅座听自己唱戏的紫衣客人。贺小梅唱戏也有几年了,见过的客人没有千亦有百,可却都仿佛过眼云烟,这么些年却唯有这么一位客人入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。说也奇怪,这几个月来,每逢贺小梅登台那客人必是要来捧场的,可每每听完戏便走,又不见对贺小梅有着什么别样心思,更何况——贺小梅暗自想着,那客人自个便是一副极好的模样,别的不说,单单那紫色,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把那冷而艳的紫色穿出那么一股子清贵?

贺小梅边胡思乱想,边轻轻拭着脸上浓重的油彩,清秀的眉目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,正在这时,一枝梅的离班主却面带喜色地进了来。贺小梅眼尖,随口问道:“哟,什么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?”

离班主喜色更添了几分:“小梅,这可不是我的喜事,是你的喜事。”说着,将一纸信笺放在了台上。贺小梅一瞧,竟是淡紫色的信笺,不由心跳也漏了几下,不禁又想起了那人。如此一来竟不敢伸手打开,却强作镇定:“这是……什么人送来的?”

“什么人?还不就是日日来捧你场的林爷?怎么着小梅,这面子不好不给了罢?”

林爷?原来他姓林么?林间玉树,确实个衬他的好姓。只是——

“可清楚他的身份了么?”

“这还真不清楚,不过看那通身的气派,便知非富即贵啊。小梅,”老离正了脸色,“我知你是个傲气的人,素来不愿与客人们多来往,只是做咱们这一行的,说好听了求一个知音,说不好听了,能求一个靠山也就够了。从前那些客人你不愿应酬也就罢了,今次这林爷虽身份尚未明了,不过我瞧着是个不错的,又这么捧你的场,结交结交,总也没了坏处,你说呢?”

老离这么推心置腹地劝自己,反倒让贺小梅没话说了。见老离说完话便出了去,贺小梅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信笺。贺小梅纵然是不大懂这些,但此笺质地极好,一看便知不是凡品。他颤了颤打开来,只见上面几行秀逸的行书:“慕君美名已久,如蒙不弃,三日后逸仙楼品兰居一叙。”落款没有名字,只写了一个极飘逸的林字。

贺小梅小心翼翼将信笺叠起收好,仍觉得心绪难平。那么清贵的客人,不嫌弃自己的戏子身份,还特意写了信邀请自己一叙,这是何等的尊重。贺小梅一直自觉薄命,这回头一遭觉得老天爷对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坏。

 

三日时间很快过去。这一日贺小梅起了个大早,收拾得干干净净,便准备去赴约。身上原本是一件穿惯了的青色长衫,临出门却回到房里换了一件不常穿的月白色长衫。这件长衫料子极好,绣工精致,还是从前相熟的客人特意送予他的。贺小梅平日多着戏服,不用登台的日子里随意披件褂子也就是了,因此于穿衣打扮上向来不怎么上心。然今日不同,贺小梅不知为何只想叫那人看见自己更好的模样,不由自主换上这件衣服,反倒有些不太习惯。

 

逸仙楼离戏园子并不远,贺小梅一路缓步徐行,不过盏茶时分也便到了。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品兰居,敲门进去,那客人正好转头望过来。

一望之下,贺小梅不由呆在了那里。

那客人虽然近几个月来次次来捧贺小梅的场子,但皆是听了戏便走,且每次来坐的皆是二楼雅座,因此,贺小梅时时见他,但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清晰,却是第一次。

那客人依旧是一袭华美紫袍,临窗而坐,骨节分明的手上正执了一只细巧酒杯,这样看下来,那手上的肌肤倒是比白瓷杯更要细致些。一头乌发并未束起,随意垂到腰间,随着转头的动作隐隐似有光华流动。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细长凤目正饶有兴味地望向贺小梅。贺小梅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还可以跳得这样快,仿佛随时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一般。他只觉得,被那样一双眼睛望着,自己迟早要陷进那双眸子里去。

贺小梅虽知这位客人自是个清俊的,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精致的少年。贺小梅向来也是自负风姿的,只觉与眼前这少年相比,自己简直比草芥还要不如了。这个少年太过耀眼,任何人在他身边,都不过是一道背景一个陪衬而已,他贺小梅也不能例外。

“贺老板,你好。”贺小梅神游天外间,客人已盈盈起身向他问好了,这才把他的神思唤了回来。

贺小梅暗暗责怪自己,怎么见了个美貌的客人便忘乎所以失礼成这样了,实在是不像话。不过贺小梅也是见过世面的,不会因此便手足无措起来,当下俯身还礼:“小梅见过林爷,林爷盛情相邀,小梅实在受宠若惊,难报林爷之恩。”

姓林的客人未置可否,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:“贺老板不必客气,请入座吧。”

贺小梅乖顺地坐到桌子另一边,客人的对面。

客人拿起桌上的茶壶,用手背试了试温度,似是刚好,于是又拿了个茶杯放到小梅面前,“这逸仙楼的碧螺春泡得倒还不错,贺老板且试上一试。”口中说着,手上倒茶的动作也是极为自然,未觉任何不妥。

贺小梅这下可是真的受宠若惊,怎好让客人亲手为自己倒茶?急急忙忙便要去挡,慌乱中自己的手竟覆上了人家的手,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呆了。贺小梅反应过来忙收回自己的手,脸上也飞红了几分。那客人似乎并不以为意,笑吟吟继续往贺小梅的杯中注茶,看差不多有七分满了才收了回去。

贺小梅看着面前这一杯碧螺春不由又心中叹了口气,看来自从到了这位客人面前,什么风姿仪态全都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。贺小梅自己也觉得奇怪,自己不是没赴过什么达官贵人的宴,就连京城颇有势力的靖王爷也曾邀请自己到王府做客,就连那时的自己恐怕都比不得今日局促吧。难道就因为那人长得好看些?

不,不是这样的——贺小梅偷眼看那人,确实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,五官精致秀丽至极,眉眼生得甚至有几分妖异,却丝毫不叫人觉得女气,反有一种寻常人身上没有的高贵凛然之气。就是那样的气质,使得面前这个人虽在尘世,却仿佛遗世独立。世人只可仰慕他,却不可亲近他。就好像此刻的自己,明明离他这么近,却仿佛比在台上台下的距离还要遥远,至少那个时候,他们在曲子里在唱词里是相通的,而现在……

可远观,而不可亵玩焉。虽然不太合适,但贺小梅还是想起了这句话。

清了清嗓子,眼见客人邀了自己来却偏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,贺小梅只好自己挑起了话头:“小梅平日得林爷照拂颇多,心中委实感激,更与林爷神交良久,只是至今仍是不知林爷如何称呼,担心未免失了礼数。”

客人未做过多的表情,只是定定地望着他:“名字么,不过一个代号罢了。至于身份……贺老板觉得很重要么?“

“当然不……“贺小梅急急反对,”只是……“该怎么说,难道要说自己仰慕人家日久,一切只为能多了解一些离他更近一些吗?

看着贺小梅急得面色发红的样子,客人反倒笑了:“在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,贺老板不必放在心上。贺老板也不要林爷林爷地叫了,在下——林平之。“

 


评论(9)
热度(47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 六生七世思无邪 | Powered by LOFTER